勃艮第

毕业了

戒烟 中

-上-

 

-B面-

 

这是陈立农等蔡徐坤的第七年。

 

他从来知道希望渺茫,假如他能等到他哥哥,那机场也会有船降落,沙漠里也寻得到一尾鱼,可是他割舍不下一丝万一。慢慢的他不再去想哥哥到底来不来,他的等待只是一种与人无关的习惯。

 

每一年他都斟酌着语气开口,一次比一次小心翼翼,“哥哥,今年你会回来吗?”哥哥的说法丰富多彩。他在美国,他有项目,他有论文,他忙得像永不停滞的指针。而陈立农只想知道,哥哥,你想不想回来。

 

但他不能问,他都乖乖地说:“那哥哥,明年一定要回来啊。”

 

蔡徐坤说:“明年再说吧。”

 

如果固执地追问下去,哥哥会生气。陈立农尝过那滋味,三个月里一通电话也不曾接通,他甚至不敢去回忆那段时间的天空,苍白得一捅就破。某个夜晚,他站在瓢泼大雨里被冲垮了全部理智,决定再试最后、最后一次,要不是电话那头终于又传来了蔡徐坤的声音,他过两天就会冲上去NYC的航班。

 

哥哥总是阴晴不定,有时候分明是同一个话题,上次说起时哥哥还笑了,下次再提,哥哥就直接把电话挂了。有一次他问哥哥,为什么他小时候小名是兔子。哥哥难得轻笑了一声,“呵,长得像啊。”

 

他为着得到这一缕笑意欢欣鼓舞了很久,后来就兴冲冲地告诉哥哥:“哥哥,我知道你说的兔是什么兔了。今天学长突然说我长得好像流氓兔,现在全学生会都这么叫我……”哥哥冷不丁冒出一句:“你很开心啊?”他还没来得反应,耳边传来冰冷的忙音。

 

在他凌乱散漫的脑袋里,哥哥以前是软绵绵的小猫,虽然喜欢耍帅扮酷,虚张声势地假装自己是狮子。陈立农时常觉得恍惚,怀疑自己自从十八岁时脑袋被砸开花,就掉落到了另一个灰色的平行世界。不然要怎么解释,在一段长长的记忆空白后,哥哥就突然化成了开在荆棘里的玫瑰,叫他拼了命也够不着,还被刺划得伤痕累累。

 

当他去医院做定期检查,医生说他患上中度的抑郁症。他没什么感觉,毕竟他从来没有轻生的念头,只是经常觉得对什么都无所谓,于是平静坦然地接过诊断与药物。妈妈却很难接受,握紧他的手浑身颤抖,一遍一遍哭着对陈立农说,她错了。

 

陈立农怜悯而愧疚地把妈妈抱进怀里。这怎么会是妈妈的错呢,是他错了,他自己泥足深陷,他选择了贪恋一朵摘不到的玫瑰,他情不自禁。

 

 

 

这个忧郁的平行世界也曾有过蔚蓝月光,虽然在漫长黑白时光里如同一个弹指。

 

十八岁那年从天而降了一片碎瓦砾,偶像剧里的失忆情节就这样发生在陈立农身上,但是当他好不容易睁开眼睛的时候,没见到女主角在床边梨花带雨地哭泣。一个瘦削漂亮的男生坐在一旁,双手握着他的手轻轻地吻着,察觉到动静惊喜地望过来,美丽而憔悴的眼睛里同时涌出眼泪和笑意。

 

“兔兔,你睡了好久啊。”

 

如果不是后来知道他是哥哥,陈立农还以为他是自己的恋人。

 

医生正式宣布陈立农失忆了,哥哥揉着他的头发说:“别担心,我会帮你把记忆找回来。”哥哥拉过他的手,在他手掌一笔一划地写下他们的名字,陈立农,蔡徐坤。他连话都有些忘了怎么说,含含糊糊地跟着念,岑立农,菜菜,蔡徐坤,困困困困困困。哥哥温柔的指尖像羽毛一样,挠得他手心痒痒的,他忍不住笑起来合上手,哥哥的指尖被他抓在手里。哥哥抬眼跟他的视线撞在一起,一双眼睛波光粼粼。

 

两天后,哥哥不见了。“哥哥呢?”他每隔十分钟就这样问一次。妈妈疲惫地说:“哥哥学业很紧张,你不要不懂事。”反复二十多次后,妈妈就当根本没听见,拿出旧照片和小东西来转移他的注意力,哄他说,乖乖配合治疗,早点恢复记忆,哥哥就早点回来。

 

陈立农很努力,每天都在进步,记起一家四口人,妈妈烧的糖醋排骨,爸爸的盆栽和公文包,哥哥的球衣和自行车。妈妈闹不过他,允许他打电话跟哥哥说话,他献宝一样说了一大通,哥哥却总是沉默,轻轻地嗯一声算是回应,最后以一句不咸不淡的照顾好自己收场。

 

心智没恢复健全的陈立农还不知道敷衍是什么,但已经感觉到了受伤。自称是他死党的范丞丞跑到医院来看他,其实没记起这个人,但是看对方大大咧咧的样子很像个好人,陈立农试着向他倾诉自己的烦恼,黯然神伤地说:“我哥哥好像不要我了。”

 

范丞丞把带来探病的水果全吃光了之后,心满意足地告诉陈立农:“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,我每天都被我姐姐耍得团团转。男人也一样,你哥哥就是。”

 

他下意识地反驳:“我哥哥才不是这种人。”

 

范丞丞说:“全校的女生都知道你哥哥是个骗子。“

 

陈立农睁大了眼睛,“啊?”

 

“你哥哥毕业那年好多学姐学妹去表白,但是你哥哥说他有交往的对象了。”范丞丞八卦地说,“结果直到现在也没见到他把女朋友拎出来溜溜。你说他是不是骗子。”

 

他突然很不开心,摸到床头柜上仅剩的一个苹果砸到范丞丞身上,范丞丞灵活地伸手接住。范丞丞咬了一口苹果,说:“喂喂,你真的失忆了吗?怎么一说起你哥,还是一样的暴躁。”

 

 

 

那一年是哥哥最后一次回家过年。

 

时隔两个月陈立农终于又见到了哥哥。他吓了一跳,哥哥变化好大呀。哥哥如云的黑发染成金色的,瘦出了一种嶙峋的美,衬得眼睛越发大,可是这双眼睛怎么也不肯看他了,目光是游离的,总是飘去很远的地方。就连被他看也不肯,陈立农的视线一旦停留在他身上五秒钟以上,蔡徐坤必定起身借故走开。

 

对于一个失忆的人来说,人生充斥太多疑惑了。陈立农恢复的水平其实不坏,很多事只要稍稍提点,他能记起个大概。医生甚至说他六月可以参加高考。可是总有些记忆拼图他怎么也找不到,一丝线索也没有,变成悬案。比如,他左手臂上这个烟头烫的疤痕是怎么来的。又比如,现在这个哥哥和他刚醒来时温柔的哥哥是同一个人吗?

 

他出院不久,还没有完全康复,吃了大把药片后极其嗜睡,脑袋一片混沌。早早地吃完饭,陈立农昏昏沉沉地睡着了,梦到自己变回圆头圆脑的小孩子,一手抓着小熊布偶一手扒着门缝,偷窥妈妈和哥哥在客厅争执。妈妈神经质般的歇斯底里,“不要忘记答应我的事,小坤。”

 

哥哥说:“我什么也没做。”

 

妈妈说:“你的存在…在这里…就对他很危险。”

 

哥哥苍白着脸,凄然地说:“妈妈,今天是除夕,我还能去哪儿呢?”

 

妈妈像突然清醒过来一样,脸上疯狂的神色消失了,只剩下羞惭与痛苦,捂住脸哭起来,“小坤对不起,对不起对不起。”

 

蔡徐坤扯了扯嘴角,他下巴扬起的弧度看上去美丽而倨傲,仿佛不屑于与任何人同行。可是陈立农觉得哥哥好孤独,哥哥转身的身影很轻盈,影子被拉得又瘦又薄,跟在他身后摇摇欲坠。

 

他跟着蔡徐坤亦步亦趋,哥哥推开落地窗后斜倚在露台上抽烟,指间的火星忽明忽暗,青烟缭绕将哥哥包围,他好怕哥哥下一秒就要羽化登仙飞走了。陈立农怯生生唤了一声:“哥哥。”

 

哥哥回过头来看他,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滑下一滴泪。这一滴泪就冲垮了蔡徐坤伪装的堤坝,他丢掉烟头虚脱地滑下来紧紧抱紧自己的膝盖,像被世界撕碎后又丢弃的布娃娃。

 

“兔兔,你去哪里了,早点回家好不好?”哥哥望着他露出心碎欲绝的表情,“没有你,我不习惯。”

 

他伸出小小的手,圆乎乎的手指笨拙地想给哥哥擦泪,可是哥哥的眼泪汨汨滚落,怎么也擦不尽。他急了,本能一样凑过去吻哥哥湿漉漉的眼角,但蔡徐坤却在那瞬间把他狠狠地推开。

 

陈立农就在这一刻猛然睁开眼睛醒了。他轻手轻脚地起身,踮着脚尖溜到客厅,电视机还在明明灭灭,蔡徐坤安静地歪在沙发上睡着了。

 

果然只是做梦而已。陈立农走过去把一大半都滑到了地上的毛毯给拉上来,小心翼翼地为哥哥盖好。

 

不知不觉他盯着哥哥看了好久。哥哥太瘦了,小小的面孔埋在靠枕里几乎消失,只露出半张干净而无邪的脸,一头金发好像真人芭比。好奇怪啊,哥哥皱着眉头,嘴角却在微笑,是梦到了谁?他突然想握住蔡徐坤的手吻一下,就像在医院里哥哥握住他的手那样。这样哥哥醒来时,映入眼帘的第一个的人就是自己。

 

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,陈立农回头,是妈妈站在门边看着他们,穿着单薄的睡衣,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。他站起来,走过去揽住妈妈的肩膀,把她送回卧室,“小心着凉,妈妈。”

 

妈妈虚弱地笑了笑,“我不冷,记得给你哥哥再盖床被子。”

 

陈立农乖乖地应了,退出来时不忘帮妈妈锁上门。他站在沙发前想了想,决定还是不要把哥哥留在客厅里,沙发总归没有床睡着舒服。双手悄悄地横过哥哥的膝盖和脊背,将哥哥抱回了卧室。哥哥好轻,轻得像一朵云。

 

蔡徐坤的眼皮轻轻颤动几下,他睁开迷蒙的眼睛,密密长长的睫毛下掩映着幽深的瞳孔,这几天来第一次没有目光闪躲而是静静地凝视弟弟,可陈立农看不出他的情绪,也猜不透他的心思。

 

将哥哥在床上放下,掖好被子,哥哥安静顺从得像只小猫,陈立农踌躇了半天还是没能憋住,脱口而出:“哥哥,你真的有交往的对象吗?”

 

哥哥莹润的眼眸回望他,轻轻地说:“有啊。”

 

陈立农问:“是谁啊?”

 

哥哥闭上眼睛,微微一笑,什么也没有说。

 

第二天他去了辅导班补习,等他回家时,发现蔡徐坤已经不在了,人和行李都消失得一干二净。妈妈说哥哥有急事回学校了。

 

陈立农固执地一遍一遍拨蔡徐坤的号码,不知道已经是多少遍,对方才接起电话。一片静默中,陈立农也惊讶自己竟然哽咽,“哥哥,你说的要帮我恢复记忆的,你为什么不理我?”

 

哥哥没有说话,他宁愿哥哥永远不要开口了,就让他们冻结在这永恒的沉默里。蔡徐坤的声音终于响起,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,遥远而不真切,“自从爸爸走后,那里已经不是我的家了,我看你可怜随便说说的。陈立农,别再像小时候一样缠着我,我厌倦了。”

 

电话那头传来嘟嘟的忙音,他像个傻子一样呆呆站着,发现最后一丝哥哥的气息都散尽了,这座房子前所未有的空旷。

 

 

 

高考结束后,范丞丞把全班人拉到酒吧喝酒,潇洒地一挥手说,“今天算我的!”

 

陈立农也很被气氛感染,对敬酒来者不拒。他从没这样放肆喝过酒,既不晓得自己酒量深浅,也不知道酒品如何,闷头灌了一杯又一杯,最后全场只剩下他和范丞丞还屹立不倒,至于其他人早已横七竖八地倒在桌子上沙发上甚至地板上。

 

范丞丞扫视这一片狼藉,很感慨:“兄弟,果然只有我和你是真男人啊!”

 

话音未落,陈立农咣地丢掉手中的空酒瓶,一屁股坐到地上开始哭,一米八的大个子仰着脸抽噎得直打嗝,泪珠子像不要钱一样往下掉。

 

缓过被打脸的尴尬,范丞丞就只剩头痛,多次尝试用语言激将对方做个男人无果,只好拿出哄小孩那套,“别哭了别哭了,我请你吃糖,请你吃巧克力,请你吃肯德基!”

 

他充耳不闻,自顾自哭得伤心。等哭得差不多了,就开始发疯,把自己的手机硬往范丞丞手里塞,“打…打电话……打给他……”

 

范丞丞问:“打给谁?”

 

“哥哥,打给哥哥…”他支支吾吾地说完,眼泪又开始啪嗒啪嗒地落。

 

范丞丞无言地看了陈立农一眼,觉得被那块瓦砸掉的不仅是他的记忆,还有心智,“好好,现在就打。”说完开始在通讯录里寻找。好不容易翻到了,正要按下去,陈立农的手突然又伸过来,一掌把手机拍飞。

 

范丞丞发怒,“喂!”

 

他暴躁地锤着地板,像小孩子一样无理取闹,“不许打,不许打。”

 

“……随便你啊,又不是我想打?”

 

陈立农垂下头去,过了好久忽然抬起头,苍白一笑:“打又怎样,不打又怎样,他又不会接。”月色冰冷,衬得他那个笑容格外凄凉。

 

范丞丞没说话,握了最后一瓶啤酒在他身边坐下。他闭着眼睛很安静,好像是睡着了,但哆嗦的嘴唇把他出卖得很干脆。不知过了多久,他突然睁开眼,说:“范丞丞,我告诉你一个秘密。”

 

“我醒来第一眼看到我哥哥,”陈立农很慢很慢地说,“就爱上他了。”

 

他盯着范丞丞的脸,等待对方的脸上出现嫌恶或者抵触的表情,然而范丞丞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。

 

“不,不对。”范丞丞撇了撇嘴,说,“据我观察,你很早以前就爱上你哥哥了。”

 

他呆呆看着范丞丞,以为自己突然被投到瀑布之下,被激流砸得又冷又疼失魂落魄,耳旁全是轰隆隆的水流迸裂声。他勉强地听到自己的声音,仓皇地说:“我忘记了……”

 

范丞丞嗤笑一声,戳着他的胸口说:“你这里没有忘记。”

 

 

 

他像风一样甩门而出,一路狂奔,经过他和蔡徐坤一起念过的小学,穿过落了一地泡桐花的老街。被过去抛弃的他一直在原地徘徊不前,再不跑快一点,就追不上哥哥了。

 

他眩晕地看着周围熟悉的街景,零落的记忆里咕噜咕噜冒出一串气泡,他想起来第一次载哥哥,蔡徐坤嫌他骑的慢,掐着他的腰喊:“冲啊,兔兔冲啊!”他刷地一下把轮子蹬得飞快,街旁的泡桐树飞驰而过,清冽的风灌进单薄的衬衣里,哥哥惊呼了一声死死搂住他的腰。

 

留下右手掌握方向,左手覆上哥哥在他腰间缠绕的手指。他不知不觉地放慢了速度,舍不得这条路走到尽头。哥哥出奇温顺地靠在他身上,耳朵紧贴着他的背,陈立农好紧张,怕哥哥听到自己混乱嘈杂的心跳。

 

上高中后,陈立农终于又能跟蔡徐坤一起上学放学,可是为什么哥哥从来没有告诉过自己有这么多女生追他啊?篮球场边,他冷眼看着哥哥的衣服被别的女生抱在怀里,想到哥哥的气味都被别人闻到,生闷气快要生出内伤。一心专注看球的范丞丞都忍不住说:“陈立农,你脸色要不要这么恐怖,中午吃的炸药吗?”

 

偏偏蔡徐坤这时转过脸朝着观众席灿烂一笑,女孩们一阵骚动,陈立农这个炸药包终于被点燃,两三步就跨过去,仗着身高优势轻轻松松把哥哥的衣服从女生怀里抽走。

 

“喂,你谁啊你——”对方急了,还欲上前与他拉扯。他把蔡徐坤的衣服往肩上一甩,居高临下目光冷冷,“他是我的哥哥。”刻意强调了“我的”两个字,他恨不得全校的人都来给他听清楚。

 

可是哥哥,为什么你是我的哥哥?

 

他的十六岁,夜夜梦里都在声嘶力竭地问。他翻来覆去地做着噩梦,梦里哥哥后座上的人不是他,哥哥护在身后的人不是他,闪电雷鸣时被哥哥拥在怀里的人不是他。陈立农拼命挣扎着睁开眼睛,又浑浑噩噩掉进另一个梦魇,哥哥牵着别人的手,哥哥吻着别人,哥哥戴上别人的戒指。蔡徐坤捧着花说,弟弟,祝福我。

 

陈立农哭着醒来,梦中的悲恸还用力挤压着心脏,他翻身坐起情绪失控,跌跌撞撞地跑进哥哥的房间。他满心只想看蔡徐坤一眼,确认梦里都是假的,他是哥哥唯一的弟弟,哥哥不属于任何人。

 

蔡徐坤床头的台灯还亮着,人却已经睡着了,沉静的睡颜比月色皎洁,藕白的手臂软软地搭在床沿,地板上落着一张孤零零的纸。陈立农拾起来后发现竟是一封情书,还是和哥哥同一年级的学姐写给自己的。

 

「Every night I cut out my heart, but in themorning it was full again.」

 

学姐很文艺,整封信都是用花体英文写的,可陈立农就记住了这一句。他回到自己房间一动不动地坐了整晚,思索着哥哥和那封被私自拆开的信。纷乱思绪中他捕捉到最渺茫的那一种可能,奢望就像野火一样烧遍了心间。

 

他没有想到,第二天哥哥竟然把信交给了他,揶揄地捅捅他的肚子,笑嘻嘻地说:“陈立农,你这款真是年上斩诶。”

 

他攥紧那封信心在发抖,“啪”地一声他可怜的幻想的泡沫碎了。他绝望地想,哥哥,难道没有一丁点可能,我就长在你心上,只是你也在万般抵赖,每天把我割掉吗?

 

 

 

而现在,现在,蔡徐坤终于要借着他失忆的机会,彻底摆脱掉他了吗?他终于跑不动了,喘着粗气停下来。茕茕站在桥上,被夜风吹走了最后一丝醉意,他眼睁睁望着圆圆的月亮渐渐被云遮住了面容,恍惚地伸出手却一缕清辉也抓不住,只有风从指缝间溜走,终于为哥哥的疏离闪避找到了合理的解释,大概哥哥早就知道……可哥哥还是不知道,他可以不贪图一丝回应。只要哥哥留下,别把他一个人丢在冗长黑夜里。

 

陈立农慢慢地走回家,走到门口时觉得精疲力尽,既没有掏出钥匙的力气,也缺乏面对没有哥哥的家的勇气。他就这样靠着墙睡着了,他又做了一个梦…蛋糕上燃着十几支蜡烛,昏黄的光晕摇曳,黑发微卷的哥哥一只手撑着头,上目线抬眼凝视他,眼底跳跃着艳丽的烛光,饱满的嘴唇红艳艳,笑得比巧克力还甜。

 

蔡徐坤坐在他左手边笑意盈盈,他看着哥哥许了一个秘密的愿望。“哥哥,如果你愿意,我永远爱你。如果你不愿意,我永远悄悄地爱你。我希望你愿意。”他鼓起脸,将蜡烛吹灭。

 

就在他高中生涯最后一个学期开始后,他曾鼓起勇气再拨哥哥的号码,但不管多少次,永远听到机械的忙音。他的心沉到谷底,拼命在断断续续的记忆里搜索哥哥的朋友的名字,一个一个地联系,那些人不是同他打太极,就是也摸不清状况。终于有人惊讶地告诉他:“蔡徐坤这学期去美国交换了,你居然不知道?”

 

楼道的窗外树影婆娑,枝叶摩挲着像梦中的叹息,他低声呢喃:“哥哥,你就那么不愿意…”

 

 

 

从那天开始,他的心就一病不起。

 

一年之后,又一年之后,整整七年。

 

蔡徐坤在美国读完phd后终于回国了,他的痛症却不能因此得到好转。哥哥甚至没有向他透露回国的消息,哪怕一个字。是他自己敏感地在社交网站察觉蛛丝马迹,对哥哥旁侧敲击,但哥哥始终只字未提。

 

他已经说服自己,不愿意就不愿意吧,一辈子很短,他可以扮演一个单纯乖顺的弟弟,只是弟弟而已,可是蔡徐坤连这点机会也吝啬给予。

 

是真的很讨厌他啊,挂断通话后他呵地笑了出来。没什么好笑的,只是他自己就是最大的笑话,也许断绝联系才使哥哥最称心如意。

 

他考上跟哥哥同样的大学,后来又留在本校读研读博。他就像溺水的人,抓紧跟哥哥一丁点联系都不肯放手。拉开抽屉,里面有一张申请去美国交流的表格,一笔一划填得工整极了,谁也不知道他下笔的时候手没有停止过颤抖,导师拍着他的肩说这个机会一定是你的。

 

他一点一点地撕碎了这张纸。

 

他像游魂一样飘到蔡徐坤所在研究所对面那条街上,伫立在街灯旁,僵直的脊背仿佛与它们是同类。这一夜的月光那么洁白明亮,那么冰凉,落在他身上成了一层霜。熬过每天都掰着指头在数日子的两千多天后,他第一次不是通过图片看到了哥哥,哥哥就那样走进他的视野,但还是跟他的世界距离万千光年。

 

他的心脏被攥得好紧,下一秒就要破开了,要迸出血浆了。眼睛又涩又痛,他舍不得眨眼,他要记住哥哥灰色的发,秋水一样的眼睛…这就是他魂牵梦萦的人,他绝症的病因,他得不到的解药。生动的哥哥,行走的哥哥,仰起脸向别人微笑的哥哥…偏偏对自己冷酷的哥哥。

 

陈立农希望自己能在此刻再失忆一次,可是他记得好清楚,他一眼认出哥哥身边的人,是打从哥哥出国就一直同窗的王子异,是在哥哥偶尔才更新的社交状态中,出现次数最多的人。

 

他想哭,哭不出,老天替他哭了。尽管是蒙蒙小雨,一丝丝钻进伤口里,还是太痛了。

 

太痛了。

 

哥哥,我摔得好痛…

 

王子异撑起一把伞,哥哥就自然地站到伞的另一边。哥哥指尖夹着一支烟,王子异摸出打火机来为他点燃,哥哥甚至放肆地将烟吐在对方脸上,恶作剧地笑了。而那把伞始终向哥哥倾斜着,真是一对璧人,他杵在街对面成为了他们的背景。他痴痴地看着,屏住了呼吸。

 

也许这就是少年时他做的那个噩梦,他一直没有醒。

 

隔着一条街的车水马龙,他追着蔡徐坤一步一步地走,留下永不相交的平行轨迹。 他捏紧了手机请求通话,清晰地察觉哥哥在看见手机上显示的名字时脚步一顿,迟疑片刻才摁下接受。

 

“哥哥,今年,你会回来过年吗?”他迫不及待地问。

 

蔡徐坤低着头脚步变慢了,“最近忙着找工作,也许不回来了。”

 

陈立农深吸了一口气,竭尽全部的温柔回答:“那好吧,哥哥,明年要来啊。”

 

明年复明年,等一个人多久不是等。他离哥哥太远了,看不清哥哥的面容,只能傻傻数着哥哥指间火星明明灭灭的次数,终于忍不住没头没尾地说:“哥哥,戒烟吧,别抽了。”话音刚落,胸口里突然翻涌奇怪的感觉,就好像他曾经把这句话挂在嘴边。

 

他们已经走到十字路口,他将要向左转,而蔡徐坤会向右转。陈立农等了一会儿,哥哥却没有动。他走出两步后又回头,看见流动的人群中,哥哥依然突兀地静止在原地。

 

 

 

 

 -未完待续-

 

 

 

 

 

上次说还有B面就完结了,是我没有AC数了,我写文没有大纲,越写越多。

本来想全部写完再发的,但是评论和超话里都看到小可爱在等,就感觉很不好意思,先发个中吧,下篇一定完结。评论我都有看但是都是在哭我也不知道该回什么,摸摸喜欢戒烟的各位,谢谢:3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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